【喻黄 】广州雨


广州很奇怪,上半日的晴,下半日的阴,又加一小时的雷,拖住黑压压的云;勉强毕竟难捱,地心引力拉低云尾,如注大雨落下来。窗面承受水滴,声色优雅莫名,绵长乐音,钟鼓礼馔,天地合影,湿水淋淋。

黄少天急匆匆往家赶,落雨大,他却难得地遗忘,留了伞在公司里——上半日谁会料到落雨?直至雷声,他也自想是空留虚音,天公作怪,唬骗淘气伢仔,到头来竟然失算,大雨倾盆,只怪他自作聪明。  人前靓靓,失去雨伞佐助庇护,也未免有些狼狈。又加上他今日偷懒,省油停车在负一楼,早晨乘地铁便捷,晚上落雨竟成了负债。挤一号线,人流潮湿推他去换乘,沙丁鱼般被推着前行。

黄少天腰酸背痛,掏手机直接拨喻文州,停一两秒,马上开口:“我今晚先回家……”,发现是“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”,分明是喻文州把他挂了。

一分钟后,微信传来,“我在开会。少天先回去吧,冰箱里我留了餐,你去热一热就好。”

靠,黄少天想,这都是些什么事儿。他只好靠着电梯打起字:“上面来你们单位了么?那你还回来吃完饭不?我凑合凑合算了。”阴霉天气,未及梅雨,春天已经落满潮气。


一身湿,黄少天好不容易挤回家了。锁匙入孔时他心情黯淡,不为其他原因,今日本该赶上好时辰。精彩过别来无恙如游戏,他也真是为了加班精竭力疲。客厅灯亮,他把潮气的西装换下去,也没胃口吃东西,顺势往沙发上一栽,闭着眼睛听雨声。

玻璃亲吻雨滴,温高积不起白汽,他疲惫地怀念冬季的液化,像寒潮落下的唇印。反观春天,一雨好似夏季,闷到他口舌干燥。他掏出手机,看喻文州给他回消息,想象对方在会议室角落一脸正色地给他发琐碎家事,不由得好笑,又从心底衍生出隐秘的快乐。他倒也想得到,喻文州他们单位经常有上面的来视察工作,机关部门免不了要留意细节,不像黄少天他们企业公司那般optional,按老大魏琛的话讲,一个个自由散漫——说是这样说了,他们老大的嘴皮子底下啥话不能溜啊。

黄少天抱着手机,不打算再发消息给他男朋友了,人家开会开会吧就。他只好鼓起精神来,打开电视打发时间。不知道跳出来哪个频道,节目顺应了文化潮流,嘉宾在念诗。介绍说是爱尔兰的诗人,诺贝尔奖得主——再明显不过了,不就是叶芝?

“暗淡的灯光藏在灯罩下

冷漠的夜色挡在窗帘外

我们谈论了又谈论

艺术和诗歌这个崇高的主题

肉体的衰老换来了智慧

青春却让我们混沌无知地相爱”


他倒是没有读过这首。主持人念成标准律诗格调,可是黄少天觉得没太必要,格式怎能束缚感情,未免太矫揉造作。他高中读过这骄傲诗人为心爱女子组的诗,诗人诸般高傲,却被爱情悲悯,失败的求爱化成荒废的稿件。年轻时谁不是心高气傲呢,混沌无知地相爱,幸福来敲门的时候还得留意看猫眼么?!黄少天未曾想过他的梦境由谁闯入,后来不也坦然接受。所谓爱情他觉得太宏观,难以宽泛笼统描述,具体起来就是三个字:喻文州。

在大二时他们开始这段感情,其中穿插了无数夜晚的共路,假日紧密的牵手,平凡晚餐的陪同,闹市之中,惊世骇俗。下雨天他们在檐下避雨,拥吻自如,触感生动,不需要雨伞做遮挡陪衬,也无需在暗处谨慎相拥。年轻就是好啊,黄少天想,激情与勇气二者皆有。喻文州帮他带早餐,奶黄包和油茶,塑料袋里香气氤氲。黄少天就帮他去图书馆占座,后来喻文州考研去了另一所大学,黄少天留在本校读研,每天在微信互道早晚安,不觉得生疏和膈应:他们都太乐意了。

也会吵架,不吵架是不可能的。他受不了喻文州事事在握的主宰,如果感情都有所持守和保留,他还称这段关系叫感情做什么?情爱洪流中本就不应理智啊。

他最怕看不穿喻文州,会为喻文州眼睛深处的未知而烦躁。黄少天的赤诚不允许对方有所隐瞒,他认为那是不公。喻文州则对黄少天的掌控欲而烦恼,他天生是这样的性格,一路顺风的缜密在情感的冲击下显得多疑脆弱,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。他不希望谈一段恋爱就把互相看穿,既然要谈好一段关系,本来就是愿意互相相信。他以为空间与保留是爱情的尊重。

两人因立场不同惯来有分歧,闹得严重时想到分手,说来奇妙,雨天似乎什么场合都适合。比如黄少天没等喻文州的伞,衣服脱下来盖头就走——他不带伞这个习惯是该改改了——他终于神思环游一圈之后,神游回来了。外面还在下雨,雨神好似开party,广州降水量一直稳固执定。他叹了口气,站起身来把窗帘拉开,反正他们这间屋视野很好,对面是商业区,灯红酒绿,夜色浓郁,雨添风情。看吧,看个够,下雨天就慵懒好了。

黄少天躺够了,食欲渐渐增起来,起身去拿冰箱里的菜。鹅黄灯光,他顺势一看,还留了汤!喻文州最顺手的也只有煲汤了吧?黄少天还取笑过他,说煲汤这种事情一看你就适合,耐心嘛!这话纯粹没理,否则天底下老师们都要反对:怎么还强制我们下厨?黄少天刚把汤端出来,锁孔就传来扭转的声音。


实在是……很诡异的一幕。喻文州看起来背上湿透了,西装纹理润了水泽,深色更深,黑成他瞳孔的颜色。黄少天刚想问他不带伞还会传染吗,喻文州就跨进来,带过门,从身后捧出一束花来。

“我后面好像湿透了,”他笑了一下,“好在,这个还没有。”


黄少天端着汤愣了一两秒,心底大呼卧槽,最后嘴上也忍不住卧槽了出来,风一样把汤又端了回去,纵然千言万语,看着喻文州却说不出话来。喻文州看起来完全和平日不同,发梢也沾了水滴,却毫不在意,捧住那束花好似神灵。说实话,实在是糟糕透了,带有不受控制的、感情漩涡的愚蠢。

等喻文州走近一点,黄少天才发现他居然带了伞的!黄少天赶紧叫他把外套脱下来,“我的天,你为什么带了伞还淋这么湿,你打太阳伞的吗?”

“我打了伞,”喻文州走近一步,径直把花递过去,语气里含有隐秘的柔软,“给它打了打伞。少天,今天是我们同居一周年的日子,我知道你记得的。”

黄少天接过来,平常不过,真是平常不过,全是红色玫瑰,拥杂着挤在一起,是世间最平常的花束。但是,却的确是,一滴水都没有。他突然犯了矫情,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底涌上来,席卷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,让他的鼻腔不受控制地酸楚,手指颤抖,做了这好时辰的见证。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,持守和保留都不复存在,被情愫牵引着走,脱不开身,放不下手。失去控制,失去千人一面的理智,在某个人面前、某个时辰前,什么都没有。

喻文州从不会在别人面前淋湿后背,把伞留给一束玫瑰,毫无保留地分享自己的幼稚和柔软,单纯到只为求得一个人快乐。

黄少天于是确定,广州落雨大,竟算得上好时辰;至始至终,都不失为最浪漫的事。




浪漫到合衬拥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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