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myweeds

 魏琛天涯浪子般活了四十多年，见多识广，阅人无数，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实在不坏。但得意弟子和部门负责人搞过这种事，他还是第一次遇见。

 他闷闷地问：“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？”

 黄少天：“最后一步。”

 魏琛装作很明白的样子：“哦哦，那你们现在关系还好吗？”

 黄少天：“很好，好得很，魏老大你放心，我一直公事公办，业务能力过硬。”

 真的没事吗黄少天，魏琛想，怎么说话咬牙切齿的。

 为了缓解气氛，魏琛半开玩笑地安慰他：“你小子眼光不错，喻文州长得挺好看的。”

 黄少天觉得他可能误会了什么，想开口解释又放弃了，跟中年男领导说他们是前任关系就已经足够出格，不必把床上分工也讲清楚。魏琛的单眼皮估计已经撑出欧式大双，黄少天实在不忍心继续折磨领导。

 于是黄少天脸酸地笑了：“谢谢老大，改天陪你喝酒。”

 黄少天如了愿，但来赴宴的不止魏琛，还有不速之客喻文州。一桌部门同事都没喻文州一个人麻烦，他眼皮突突地跳，看见喻文州朝他发射友善的微笑。黄少天扫了他一眼，挑了个角落坐下来。

 喻文州从总部调来，自然是这顿鸿门宴的主角，他坐的位置确实很好，水晶吊灯照得他鼻梁挺拔，眉眼朗朗，和当年黄少天喜欢的样子别无二致。

 两个人坐在圆桌最远处，构成一条挺直的对角线，本来为了避嫌，现在更加尴尬，对方的脸看得一清二楚。黄少天从没这样嫌弃过自己的良好视力，换位置也来不及了，旁边坐的张佳乐已经笑得暧昧，给他发了微信十几条。

 好无聊啊你，黄少天怒而回斥三十条微信：长江黄河没有水我俩都不会有一腿，往事随风了已经！

 鸿门宴拉开序幕，喻文州做了个自我介绍：“大家好，我是从北京调来的喻文州。从明天起我就要和大家一起工作了，还请各位多多关照。”

 黄少天跟着一桌人鼓掌，看着喻文州和众人轻松地搭话，讲了一会儿还笑起来，得体又自在。黑色领带和白色衬衫搭配得恰当，喻文州在工作时长得比私底下顺眼。

 同事们一个一个和喻文州打招呼，简单报下名字和职务。喻文州认真地倾听，他记忆力不错，立好人际关系永远对他不是难事。

 大家过流程的动作很快，张佳乐讲完了，下一个就轮到他。

 “黄少天。” 他举起酒杯，隔空朝喻文州摇了一摇，“喻总，幸会幸会。” 他们之间隔得太远，碰不到杯，只能象征性地隔空致意。喻文州也握着杯子朝他点了一下，手指在玻璃杯盛着的深色酒液映衬下显出几分白。

 “我负责销售部这块，平时做市调和客户工作比较多。财务的事你找小赵就好，” 黄少天提了一下右边的同事，“具体的数据和报表她们做得很详细，你应该会用到。”

 小赵顺势挥了挥手，说感谢黄少把我一块介绍了。黄少天立刻捂住嘴：不好意思啊，你们都知道我话多！桌上顿时笑成一片，气氛变得轻松。

 “上次在会展中心我们见过，”喻文州笑着说，“我记得少天。”

 “确实很有缘。”黄少天也笑，把酒杯放回桌上。

 在座知道他们关系的就张佳乐和魏琛（魏琛和不知情人士的水平差不多），张佳乐平时打趣他不少，但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；黄少天端得坦率，喻文州也配合得妥当，众人只觉得这是新同事之间一场得体的交流。其中弯弯绕绕的故事，没人说就永远不会有人懂。

 不需要第三人开口。只有黄少天和喻文州自己懂，这就够了。

 做他们这行的都知道饭桌是第二张办公桌，风气不太纯洁，客户要灌酒就舍命陪，面红耳赤不清醒时就开始聊没啃下来的大单。吃饭时间不规律，喝酒时间更不规律，说直白点就是随时待命。黄少天早年跑业务时经历得太多，红的白的混着喝是常事，要吐也要忍着离开包间。最艰难的日子倒是熬过来了，不过黄少天的胃也因此不太好。

 喻文州年轻，也不喜欢酒桌上那套规矩，没有灌人的坏习惯。于是这顿饭吃得比较安全。等到菜吃得差不多了，人也该慢慢离开了。

 喻文州坚持要留下来，把他们安排妥当后再离开。市场部同事多的是自来熟性格，边走边说：“喻总太客气了，一般都是领导先走员工后走的，怎么好意思让你善后哪！”

 “哪里的话，” 喻文州帮他把包递过去，“我算什么领导？大家都是同事。”

 哎呀呀，人群又发出感叹，喻总你怎么这么好，地球上多一点你这样的领导就会世界和平！

 黄少天插着手在旁边看着。喻文州比两年前还善于待人接物，人缘好得牵丝一般。

 其实任何事情都有代价。黄少天望着喻文州的侧脸，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候，在明面上不能流露的烦忧全都在私底下浮现，很多个不眠夜，耳语的幼稚话，拥挤的阳台，发潮的烟。袒露脆弱只能在黎明破晓前。

 人都走完了，只剩下他们两个。喻文州在他面前放松下来，“你怎么回去？”

 “打车，” 黄少天说，“你住哪？我帮你叫一个。”

 他们走出包间，等着电梯。这次黄少天舍得把人放进来了，喻文州心情舒畅，真是难得，上次才被黄少天拒之门外，发配楼梯间。

 他们走得晚，电梯里面就他们两个人。黄少天打破沉默：“我俩是不是跟电梯有缘。”

 喻文州优雅地控告：“那天你关电梯的动作那么快，差点夹到我的手。”

 黄少天毫不留情：“没事，你手慢，电梯没夹到你就关门了。”

 喻文州笑得坦然：“原来如此，少天，我谢谢你。”

 喻文州嘴上功夫见长啊，黄少天眯起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他，是不是又（为什么是又？）找了个牙尖嘴利的男朋友——也可能是女朋友，呵呵，他们不都喜欢喻文州这款么。

 喻文州觉得好笑：“我脸上有东西吗？怎么一直盯着我看？”

 “谁看你了！”黄少天赶紧把目光抽回来，“我在看电梯到几楼了！” 他警觉地握着手机，喻文州又想玩攻心计这套？门都没有！

 好的，喻文州转回头，电梯恰好到了一楼，发出悦耳的提示音。

 喻文州摁着开门键，黄少天自然地往外面走。他迈出电梯，听见喻文州在他身后说：“其实我没想到自己会来广州。”

 黄少天顺着他的话头：“说明什么？说明这两年你做得好，公司把你调回分部是想让你帮助我们开拓市场，而且你现在比原来好过多了，你刚刚没听到他们都叫你喻总吗？知足吧喻文州，广州是你的福地。”

 喻文州却说：“我们分手，也是两年前的事情。”

 黄少天回过身望他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
 他语气很平静：“你现在说这个，是什么意思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