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喻黄喻】 破冰锋


他从马背跨下时,发顶已多多少少挂了霜。马鬓黏雪,漫不经心捋了,洒地点点,凭空生了梨花。松松握了鞘,吹了口哨,俊俏风流不行,雾气堪堪漫开,作了天光。

茶酒坊牌子小,拢在阴影下,自围屏障。他步子踩得实,一步一脚印,凹了松雪化积凼。正门进去,他望掌柜,掌柜也望他,笑容干瘪如核桃。

“客官有何吩咐? ”
“找人。”
“不知客官……”
“黄少天,” 他打断了漫无目的的杂聊,“蓝雨的。”

果不其然肃了脸色,他嗤笑,握紧手里的鞘。细滑平整,暗藏流光,这并不好——他得用了这剑斩破泥泞,冰雨本该出鞘。

他握剑,眼扫一圈。周遭避之不及,自退五里。黄少天有点恼,本剑圣话还没几句,倒当我是砸场?好一番人心惶惶!遂放一锭子,好声好气说了:“一碗茶,麻烦了。”

他盘腿坐下来,一粒米弹过,急梭梭撞了桌,飞也似往他脸上扑。他没出手,侧脸躲过了,便有人嗡嗡笑,苍蝇生堆!他只闭眼等茶来,听得一声:“黄少天,你不是很厉害么,出来跟我打!”


好笑,好笑,黄少天循了声去,黑脸壮汉虬虬胡须,可叫惊奇。对面哐当酒碗一砸,红筋泥手把嘴巴抹了,直勾勾望他:“黄少天,哈哈,什么玩意儿?剑圣?小白脸儿只敢灌白水,玩个奶奶的剑!你敢跟老子比么? 莫哭着求饶!”


黄少天笑了,“我发现你话比我多,可得贱圣之称——鄙贱不如,佩服佩服。你又说掌柜的茶是白水,怕是酒钱少了,缺银子直说。我黄少天不跟你比,怕伤无辜百姓。”干脆喝茶,懒得费口舌。


黑脸壮汉面色硬是憋红,似也脖子粗,活活哑巴蟾蜍。嘴皮子功夫,谁服输?黄少天放下茶碗,心说人还不来,那壮汉竟兀自扯了剑,一抹黑云飞过来,就你怕,老子怕个屁!

黄少天的剑出得很快。没人看清那剑的模样,只有人说,那是冰雨!他一剑拂了茶碗,推得壮汉撞门槛,寒光凛凛,风声飒飒——剑尖是没碰着一分一毫。那大汉抽剑阻挡,茶碗却兜扣他肚皮,扣得人生生飞了出去。


“唉,说了怕滥伤无辜你不信,”黄少天把剑插回鞘,“怎么还比我话多?行吧,这茶碗算我赔,免谢了。”

没想到那壮汉挽剑又冲上来,黄少天正欲抽鞘,朔风忽起,他还没出招壮汉就趴在地。

黄少天眯起眼睛。飘飘零零白柳絮,飞雪化,昀进寒冬腊月。霜当结,人当到了。

“多有冒犯,这次没有茶碗钱。”



喻文州这人很阴面狐狸——黄少天就做不到,笑意盈盈剑砍去,难为他——必定得边砍边骂才行!萧萧木垂盖雪松,茫茫天色凝夜波,徒留他玉树临风——也罢,算上喻文州。

“你怎么才到?我暗中找你好久了——他们都快笑我像山贼!”
“剑圣甘愿自降位?”喻文州笑出声来,雾霭浑了水汽,“我一直等着你呢。”

黄少天半信半疑盯他,发觉这人发顶白了一片——好,也算白头——到喻文州先一步搂住他,黄少天才发现他肩上也点雪了。裘毛裹热冰冷,拥怀温存暖流。他把手环过去,听喻文州说等了少天很久,也想了少天很久,就下意识手抖。
自然,他还是说了:“也想师兄。”

蓝雨绰号蓝雨庙,江湖帮派硬说庙。定然姑娘难寻到,蓝雨弟子齐悲号。不争气,黄少天怒斥,你看看我和喻掌门说什么了吗? 学功夫的还是找情缘的?
天知道,你俩情缘背背靠。

喻文州岁末至京城,精怪肆虐,前来寻暗线。黄少天大笑,哪来的妖孽踩在蓝雨头上,速速出来,小爷请他过个好年!喻文州轻声说:“不可轻视,这线藏得深,怕有滥官勾结,获利非同一般。”
是是,黄少天点头,“这不来接应你了吗——有没有头绪?”
“差不多了,”喻文州说,“正好你来了。”他说起话来,抖搂黄少天的披风,拂了尘。怎么瘦了,喻文州摸他的脸,说少天好好照料自己,免得我担心。
黄少天没说话,透过风吹的发丝瞥见江心赤红,醉十丈雪玲珑。

他们在客栈没羞没臊滚了一晚,怕废体力,大开大合一律搁浅。夜急温低,黄少天吻喻文州,厮展碾磨,欲破口舌。一觉起来,简直嘴肿,黄少天大怒,怨不得我!喻文州趁机亲他,差点又滚床——还是黄少天喊饿了先吃饭,才窥得日光破云出。偷得半日闲,他俩悠哉游哉街上跑,珍玩琳琅满目,便买了玉珮挂,正好一对的。

他俩磕磕碰碰黏黏腻腻往前走,突然一人迎面撞上喻文州,实打实,黄少天马上急了:“干什么呢?”

那人赶紧朝喻文州弯腰:“大人、大人对不起!只是前面有妖怪来了要吃人,小的实在是跑得急……!”

“什么东西?”黄少天掌住那人,“别抖,你说清楚!什么妖怪?”

“就、这半月里,那妖怪呼风唤雨,非让乡人祭祀……但凡违抗的,第二天必死无疑…!”那人抖抖索索,舌头捋不直,“小的先走了,大人也请回避!”

黄少天盯着前方。阴寒萧卷云色,已入深冬。人群逃散,哀嚎逸逸,卑微不及蠹虫。喻文州站在他身边,动了动唇,但黄少天还是抢先一步。

“当破。”


冰雨倒映飞雪,迸溅鲜红一片。什么妖怪,一群山贼烧杀抢掠,引了山神名号,故作玄虚,罪弥滔天。他想起喻文州说过——暗线难寻,滥官勾结,获利非同一般!

“狗官。”他冷笑,提手三段斩,剑影重重碎千山。喻文州从后面杀过来,与黄少天齐平,“少天,我走前面,你当心。”
“我走前面!”黄少天很干脆,“师兄……文州,让我在你前面。冰雨和我,都只会为你,披荆斩棘。”

没人看清那剑的模样,只因周知,那是冰雨!幻影无形,突刺上挑,硬生生辟出血路。剑影重重,剑刃相接声清脆,悲号怒吼,杀气横生。他一直往前冲,血是他们的,也是他的。往前,黄少天对自己说,往前,在他身前,让他在你身后。


他们杀到山脚,黄少天征住了。黑脸壮汉,那日在茶馆的老相识,握了重剑站他身前,背对着。汉子没回头,一背甲触目惊心暗红。

“别冲了,没人了。”
他说:“黄少天,你是个好剑客,配得上剑圣。我妻儿惨遭屠杀,能握了这剑替他娘儿俩报仇,也算老命值得。”

黄少天愣着,血染了雪,他、喻文州、黑脸壮汉,纷纷红白缠没。他觉得眼底也融了雪,不然怎么是湿的。

“你为什么……”

“那日在茶馆,失礼试探 ,多有冒犯,还望掌门和剑圣海涵。”那汉子大笑,“你们的路还长着,好好活!”

他终于转过身来,胸口布满箭矢。
四周寂寂,喻文州才发现,他们已经破了贼窝。劲风尽是悲歌。

过了今日,便是除夕了。




他和黄少天从坟头走下时,远近已挂了灯笼。还是有雪的,只是小了不少,到底要开春了。贼乱平反,朝廷已引重视。他们一身霜色,站在高处望下去,满城喜红。

“清明再来看他吧。”喻文州说。
“带好酒,他一定喜欢。”

“我一直以为剑圣只是剑圣,游侠江湖,剑定天下。”黄少天抬起头,“原来不是的。”
“黎明苍生在你身后,”喻文州替他整衣,“也在我身后。但我在你身边。”


黄少天笑。纵身上马,发顶沾霜。马鬓黏雪,漫不经心捋了,凭空生了梨花。握紧了鞘,他望定喻文州。

“师兄,这就走罢。”


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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